腦內革命-探索瑞士
| 文/黃惠娟 很多人都吃過瑞士巧克力(made in Switzerland),但是,卻很少人知道,瑞士巧克力裡頭用的牛奶,要比歐盟其他國家貴上三成,更比第三世界國家貴上兩倍。要貼上「made in Switzerland」這個字眼,有兩個條件,一要在瑞士製造、一要用瑞士產的牛奶。吃起來差別在哪裡?「格外的乾淨、安全。」瑞士巧克力協會執行長(CEO)法朗茲.施密德(Franz Schmid)說。 特色、創意倒在其次,仔細推敲,品質、可信賴才是「made in Switzerland」的招牌。 富邦集團總裁蔡萬才二月份接受《商業周刊》訪問時指出,要解決台灣目前面臨的失業困境,要學習瑞士發展服務業與金融業的經驗。經建會早在元月提出「觀光倍增」方案時,也是直指台灣的觀光業要學瑞士。 大家都說要學瑞士,到底是要學瑞士的哪一點?瑞士人如何讓全世界甘心買貴? 一張張瑞士人的臉譜會說話。 派翠克.法柏(Patrick Favet)是瑞士知名機械表商江詩丹頓(Vacheron Constantin)的鐘表匠(watch maker),不久前才由另外一家號稱世界最貴的瑞士鐘表商百達翡麗(Petek Phillippe)轉到江詩丹頓。雖然生就一副高大的身軀,不過,十多年來,他的工作卻是沉默地在遺世獨立的環境中,每天與幾個指尖大的鐘表零件搏鬥。 只有極少數的製表工人,可被稱之為鐘表匠。不同於石英表是以電子為動力,機械(mechnical watch)表殼內沒有任何電子零件,所有功能與動力,都是靠機械零件組合後上發條。 ‧ 專注且堅持 高達兩百個零件巧妙鑲嵌在鎳幣般的表殼中,只要一個零件有些微誤差,一只少說數十萬元的表,價值就從天堂被打入地獄。鐘表匠只做兩件事,就是用其極其敏銳的指尖,做組裝及最後的測試,將細小、冰冷的部件點石成金。 江詩丹頓鐘表製造廠就位於法國邊界、十多家頂級表商聚集的諸羅山間,六十名工匠平均每天只生產一只高級表。三十出頭的派翠克.法柏,雖然只有職校文憑,每月薪水可達六千塊瑞士法郎(約合新台幣十五萬元),比受過大學教育的上班族不遑多讓。 「最頂級的鐘表雕刻師月薪更是沒有上限,在家接案子就好。」江詩丹頓的行銷經理大衛.伯納(David Bernard)補充。 五十七歲的里諾.卡伯拉(Lino Cabras),是派翠克.法柏的同事,他十七歲時就進入製表業,從小學徒做起,再過七年他就可以退休了。他的正式頭銜是拋光師傅。 這個工作是利用皮革、木材等不同材質,將已鍛鍊成型、指尖大的部件打磨出角度、光滑的表面及炫人的光澤。拿到比較複雜的部件,甚至一件要花兩、三天的時間,才能磨出漂亮的光澤與角度。 雖然語言不通,羞澀的卡伯拉先是張著羞怯的雙眼一旁觀察我們;然而,坐上操作台後,自信而滿足的神情從他眼中四射。「只有他能操作那台機器。」大衛.伯納說。 像法柏和卡伯拉這樣的製表工人,都是受過小學及中學九到十年義務教育後,直接進入技職體系,一生只琢磨一項技藝,但是,不論負責的是哪一個流程,在江詩丹頓的工廠中,每一位工作者都是從容、清爽、自信,沉浸在各自的工作節奏中。 ‧ 量少但質精 他們一天工作超過八小時,因為必須很專注,或許一週才能完成一件指尖大的部件,工作單調而蒼白。完成的產品漂洋過海後,卻躍身為專櫃櫥窗裡一雙雙渴望的眼神。「他們有在創造藝術品的驕傲。」江詩丹頓全球總裁普洛許(Claude-Daniel Proellochs)說。 瑞士執全球鐘表業龍頭長達兩百年。目前是瑞士第三大製造業的鐘表業,去年五百七十家表商,共創造一百零六億瑞士法郎(約合新台幣二千六百五十億元)的營收。二○○一年瑞士出口的鐘表數量只占全球的一六%,但產值達到全球的五七%,全球高單價鐘表九成是瑞士製品。 此外,二○○○年瑞士出口的手表平均單價三百一十二瑞郎,相較於前一年成長一九.五%。這一點也可從瑞士表的平均單價為其他主要製表國家的兩倍以上,充分說明這個現象。 「瑞士幾乎從沒有大量製造,量少質精的產品是多數產業的特色。」瑞士經濟事務局(SECO)大使艾瑞克.薛德格說。 紡織業也是如此。一百五十年前,瑞士即是靠紡織開始工業化,帶動化工,以及金融保險業的興起。但是,近二十年來,紡織業遭逢結構性重整,總人力由六萬八千人減少至二萬五千三百人。 不過,瑞士紡織業的產能卻成長九成,至今還是第四大製造業產業,以生產少量高利潤的巴黎、米蘭等高級訂製服(haute couture)為主。 小小的差別,創造大大的價值空間,瑞士的產業發展,特色都很類似。 「瑞士對於那些沒人賣過的產品,並非特別有創新的能力。傳統瑞士企業是去適應新科技,然後找出新的解決方案以提升它的品質,工具機產業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,因此就可以遠離價格競爭的市場。」薛德格說明,傳統瑞士的競爭力並非在於創新,而是品質改善。 「低價產品對我們沒有威脅,因為那不是我們的市場。」瑞士電機電子協會秘書長麥耶博士說。 問他美式大量製造的產品,對他這種歐洲思維是否造成威脅,他用詞審慎但面露譏諷的說:「當我到美國,我印象最深刻的是,他們連裝廁所紙的鐵製滾筒,都無法將紙齊一裁下來,你說呢?」「我們不賣便宜貨。」他直截了當的說。 但是,要如何才能做高價高毛利的產品?「在每一個環節都不斷的提高品質。」麥耶說。 一樣都是製表,亞洲大量製造的鐘表只要十個零件,所有的零件每樣都是機器大量製造、濺鍍,幾分鐘一只新表就出爐了。 反之,江詩丹頓的表至少有兩、三百個零件,至少一半以上的零件都要再經過人工的拋光、打磨、測試。「原來以為機械表在石英表出現後會變成明日黃花,沒想到高價的產品仍然有市場。」瑞士鐘表協會總裁尚丹尼爾.帕區說。 不斷的品質改善,需要的是對細節的耐煩,以及願意「雞蛋裡再挑骨頭」。 ‧ 細心且尊重 瑞士鐵路以準時聞名。四千平方公里大的國土面積塞進了五千多公里的鐵路,每一寸國土都有鐵路經過,然而,瑞士鐵路局還是在二○○○年發動了一項「Railway 2000」的計畫,計畫再興建偏遠地方的鐵道,並在原來沒有配置隨車人員的列車上增人,進一步提升客戶滿意度。 如今,營運總部還在發跡地」」人口不滿萬人的小鎮Uzwil,早期的麥粉研磨機的技術也進化到食品處理機及其他精密工具機,在二○○一年的全球營收為十四億二千八百萬瑞郎(約合新台幣三百五十七億元),算是典型的中小企業(跟台灣的禾伸堂規模相當),但Buhler在超過一百個國家卻設有分支機構。 每一只瑞士製的手表,即使最便宜的產品,如一、兩千塊瑞郎的Satch的石英表,在台灣都有維修點。「你手中的這只表(定價新台幣四千五百元),我打賭最少在香港有維修人員。」丹尼爾.帕區說。 每到一個旅遊景點,迷途的路人總可向旅遊中心(tourist information)請求支援,不管是在最大城蘇黎世,或人口僅有五萬的製表小鎮比恩(Bienne),旅遊中心人員的標準動作都是一個溫暖但不膩的微笑,迅捷的取出地圖,以螢光筆標出目的地,最後以英文建議你不同的到達途徑。 而打開瑞士旅遊局的網站,可分別用二十多種語言瀏覽,連「南非英語」這種只有南非人能區分出不同的語言都有。台灣人最愛的景點鐵力士山,從山下到山頂共要換三趟纜車,每一個轉接點都有詳細的中文標示。「山頂餐廳還備有詳細的中文菜單。」曾派駐瑞士十二年、現任經濟部政務次長的陳瑞隆印象深刻的說。 在瑞士旅遊,跟買瑞士製的產品一樣,除了貴,很難讓你挑剔。 ‧ 保守且務實 耐煩處理細節,與向自己挑戰的特質,可以從瑞士的歷史觀察出來。跟台灣的命運類似,瑞士一直以來是在列強縫中求生存。最遲在一百八十年前拿破崙時代,都還被法國統治,所以他們特別想要掌握自己的命運。 一直到現在,瑞士跟台灣一樣都是強制入伍,如今,成年男子家中都還備有軍事裝備,烽火一起,就能拿起武器保衛家園。「警覺、保守、務實」因而成為對瑞士人常有的形容詞。 事實上,瑞士算是歐洲工業化較遲的國家,甚至較東歐的捷克、波蘭還遲。第二次世界大戰後至今的黃金五十年,才是真正讓瑞士達到「均富」的關鍵時期。 二○○一年,瑞士的國民所得三萬四千一百八十五美元,幾乎是台灣的三倍。瑞士貿易發展協會(類似台灣的外貿協會)公共事務經理史提芬.麥耶(Stephan Meier)說,五十年前的瑞士比較像今天的中國和印度,極貧及極富並存。 直到今日,瑞士人生活的前提就是要工作。雖然瑞士是以人道關懷聞名於世、每年對慈善機構與紅十字會的捐款居於全世界前幾大,但社會福利制度仍是強迫失業者儘快找到工作。「瑞士的失業者,日子會比其他國家難過一點,」艾瑞克.薛德格說,「他們喜歡工作,而且尊重自己跟別人的工作。」而駐台長達十五年的台北瑞士商務辦事處主任費爾(Jost Feer)說,他自己在台灣,週末時仍在收發e-mail,處理公務。 喜歡工作,這從工匠到上班族,從公務員到學生,還維持勤勉與規律可以看出。「瑞士基本上還是農業社會的生活形態。」遠嫁瑞士的台灣人陳玉蘭這麼描述。 清晨五點,瑞士第一大城蘇黎世就發出了第一班電車,六點多從郊區靠火車通勤的火車上,衣著樸實的瑞士上班族擠滿了火車站,八點之前辦公室裡早就燈火通明繁華了起來。 二月中旬,零下六度,大雪紛飛。清晨六點,黑暗的天幕還看得見微弱星辰,陳玉蘭國一的大兒子艾迪,跟國小三年級的小兒子艾德蒙就踩著腳踏車奮力騎向學校;晚上九點,多數人就準備熄燈就寢。 「多數的瑞士人不會覺得自己有錢,」史提芬.麥耶說,「我爺爺那代太窮,只能出外幫義大利和德國當傭兵,根本存不了錢。我父親那一代恰巧碰到戰後(第二次世界大戰),滿地都是創業機會才富起來,現在算是富到第二代。」 ‧ 富有與付出 問他富到這麼多代後,為什麼沒有出現向上一代伸手要錢、只要享樂不要工作的論調?「有所得就有付出。可能是我們十八歲以後就想獨立於家門,不要人管吧?」史提芬.麥耶解釋。 不久前,四大政黨中的社會黨想要效法法國,提出每週工時由四十二小時,降至三十五小時的議案。交付公民投票的結果,是七成五的民眾投票反對這個議案。「很不可思議對不對?因為人民知道少工作就要少消費,所以,他們覺得多工作沒有問題啊。」艾瑞克.薛德格說。 同時,瑞士同樣也以罷工率低聞名。「所以,相較之下,外來投資並不覺得瑞士的勞工貴。」類似台灣的總公會Economiesuisse的公共事務總監傅雷迪.穆勒(Fredy Mueller)說。 或許是社會階層(hierarchy,意指在品類、順位或階級上逐一升高排列的人)不明顯使然,職業尊卑在瑞士也沒有特別凸出。相對於歐陸其他在歷史上留下赫赫聲名的大國,瑞士從未產生有力的王朝。加上經濟發展是近一百年來的事,因此,社會階層較歐陸其他國家來得少。「所以,瑞士旅遊的強項裡沒有歷史古蹟,多半是靠天然資源。」陳瑞隆對瑞士下一個註腳。 在瑞士經濟事務局工作、十六歲才由柬埔寨以難民身分逃往瑞士的許俊德說,不久他出席前一場由瑞士駐中國大陸大使主講的演講,聽眾異常踴躍,晚到的人全部站著聽講。 「我身邊就站兩位大使級的人物,在瑞士,沒人跟你講身分、地位,遲到就沒位子坐。」也因為這種平等精神,許俊德現在仍很感激瑞士政府當初讓他和一般瑞士小孩一起受教育、進大學。 ‧ 台灣的反思 經濟部官員麗塔.巴德格(Rita Baldegger)聽到來自台灣的我們,問及學歷與社會地位關連性問題時,就舉自己的例子說明︰父親是工人,家中小孩只有她一人大學畢業,其他沒念大學的兄弟姐妹,都是技職教育出身,並沒有人認為不念大學很丟臉。 相對於瑞士,台灣近三十年來的經濟發展,仍未脫離以量取勝、薄利多銷的特色。 嘉義縣長陳明文曾以更通俗的語言形容,台灣人「只會賺一斤蚵仔的錢,不會賺一顆蚵仔的錢」。法國人賣生蠔就是按顆計價。這是經營高附加價值的生意,需要不一樣的智慧,台灣人從老闆到勞工都需要提升。 中研院社科所研究員、現任景文大學校長的朱雲鵬,近年來發表一連串關於台灣失業問題的研究,其中有兩個重要的發現。 第一、朱雲鵬發現,近十年來台灣製造業的附加價值的提升,由營收擴大所帶動的營收效果占到近九成,經由提高附加價值的效果僅占一成左右。觀察近十年製造業的發展,朱雲鵬指出,台灣其實並未明顯往高附加價值與注重研發創新等方向走。 第二、台灣的傳統產業衰退的速度過快,但傳統產業能提供大量就業機會,全球化浪潮下釋出的失業人口,主要即來自傳統產業。 朱雲鵬引用主計處的資料指出,一九九九年荷、瑞、英、法及義大利的傳統產業,占全體製造業附加價值的比重均達七成以上,亞洲的日本亦有六成,均較台灣的五成六來得高。因此,朱雲鵬認為,我國傳統產業的比重已經偏低。 同樣的產品,台灣是每十件、百件喊價,瑞士卻能「按件計酬」,這把通向競爭力之鑰,即在於新科技不斷淘汰舊產業的結構調整中,注入務實、持續再改善的精神。 不斷提升品質讓全世界「甘心買貴」,是歐洲的小國瑞士人,打造百年競爭力的核心精神,但俗話說:「富過三代,才知吃穿」,其實要能從賣「一斤蚵仔」提升到賣「一顆蚵仔」,所要具備的除了是無可挑剔的品質外,富過三代以後隨之而來的品味事物的眼光,更是惡補不來的素養。 富過一代以後的亞洲小國台灣,現在正遭遇嚴厲的升級挑戰,可喜的是,正因為富過一代,台灣比亞洲其他國家更有做「一顆蚵仔」的本錢。努力加上品味,在瑞士精神衝擊下,台灣經濟將會激盪出什麼新面貌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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